【環時深度】歸農歸村，韓國持續推動了14年

到忠清南道洪城郡農村開咖啡屋的韓國青年李泰昈，和家人在咖啡屋前“晒幸福”。 張悅攝

　　編者的話： “‘三農’問題是重中之重。今年的中央一號文件體現出中國領導層優先推進的意向。”韓國媒體近日在報道中國全面推進農村振興時，非常關注中國返鄉回鄉下鄉人員就業創業的話題。在韓國，“返鄉回鄉”被稱為“歸農歸村”，並在2008年金融危機后通過一系列舉措形成“歸農歸村潮”。從如何推進鄉村發展到全力提振經濟，從如何應對老齡化問題到保障民眾各種福利，可以說，盡管各國國情不同，但都面對著相似的難題或挑戰，一些國家採取的措施或改革對他國也有相應的借鑒意義。《環球時報》駐韓國記者近期圍繞該國“歸農歸村”問題進行的“鄉村調查報告”，成為本報“社會熱點問題系列觀察”的開篇報道。

　　既出台綜合對策，也設立專業機構

　　韓國是個地少人多的國家。現有耕地面積156.5萬公頃，主要分布在西部和南部平原、丘陵地區。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起，“漢江奇跡”推動了韓國的城市化進程，但也導致農村人口持續下降。韓國統計廳2019年的數據顯示，韓國農村人口超過900萬，不到總人口的1/5。其中農業人口224萬人，與1970年相比減少84.4%。目前，農業人口約佔韓國總人口的4.3%。而在農業人口中，65歲以上老人的比例達46.6%。但在眾多統計之中，也有一個數據顯得很耀眼。韓國歸農歸村綜合中心的統計顯示，2021年韓國歸農歸村人口達51萬，其中歸農人口約為1.9萬﹔歸村人口中，40歲以下的年輕人佔62.7%。

　　2008年金融危機后，韓國失業率迅速上升，回歸農村成為一部分城市人口的選擇。為應對經濟低迷帶來的就業難，同時提升農村人口、增加農業勞動力，韓國政府2009年4月出台《歸農歸村綜合對策》，從立法層面推動城市人口回歸農業生產、農村生活。2015年，韓國又推出《歸農漁歸村促進支援法》，規定農林畜產食品部（農林部）和海洋水產部負責對歸農歸村的現狀進行調查、統計，以此為依據每5年制訂一個涵蓋經濟、教育、文化、醫療等多方面的全國性歸農歸村綜合扶持計劃，並負責實施。

韓國農林部設立的“歸農歸村綜合中心”

　　從韓國的經驗看，回歸農村、回歸農業，都是系統性工作，需要系統性的規劃和指導。韓國中央政府各部門和各級地方政府各司其職，有效推動歸農歸村工作穩步發展。農林部設立的“歸農歸村綜合中心”就是一個亮點。據《環球時報》記者了解，除了總部在首爾的綜合中心外，很多地方政府也設有歸農歸村支援中心，它們和綜合中心只是業務合作關系，沒有從屬和管理關系。這些中心的工作重點都是向歸農歸村的創業從業就業人員提供免費教育培訓。培訓既涉及理論也有實踐，其中包括：了解歸農支持政策、土地交易情況及農業就業信息等的准備課程﹔掌握農作物品種選擇與栽培、動物養殖、農機操作與維修等技術類課程等。教育方式既有網絡教育，也有面授和討論。據歸農歸村綜合中心資料顯示，各級中心近幾年共舉辦了近3000次教育培訓。2021年，歸農人員中，47.6%的人接受了歸農教育，歸村人員中接受教育的比例為8%。

　　歸農歸村綜合中心還提供個人咨詢服務，幫助沒有農村就業或生活經驗的人員做好規劃。中心並不是單純鼓勵大家到農村去，而是提出“歸農七部曲”供參考，即收集信息、與家庭成員充分討論、了解農作物信息、學習相關技術、選擇歸農歸村的鄉鎮、購置農地和住宅、制定長期規劃，幫助人們按照相關步驟做好准備。韓國《2021年歸農歸村實態調查》結果顯示，72.8%的歸農人員和76.2%的歸村人員對新生活感到滿意，均比2020年增長超過10%以上，而不滿意的比例分別僅有1.5%和0.6%。據歸農歸村綜合中心統計數據，2020年韓國歸農歸村人口達49萬。當年的數據顯示，62.1%的歸農人員和63.3%的歸村人員對農村生活感到滿意。

　　既編撰培訓寶典，也提供創業補助

　　除了中央大力推進，韓國地方政府也將歸農歸村作為一項重要工作。《環球時報》記者在忠清南道洪城郡採訪時，當地歸農歸村支援中心負責人李煥儀拿出厚厚的一摞由他們編撰的資料，包括當地歸農歸村相關政策指南、歸農人員的務農經驗、歸農歸村青年採訪實錄等。這些資料內容全面、制作精良，稱得上是一套鼓勵和幫助人們歸農歸村創業就業的“秘籍寶典”。“60后”李煥儀出生在洪城郡，11歲移居首爾，讀書畢業后做過公司職員，33歲時回農村創業。20多年在農村工作的經歷，讓他感到滿意和幸福。

在京畿道驪州郡經營智慧草莓農場的吳聖日

　　在京畿道驪州郡經營智慧草莓農場的吳聖日告訴《環球時報》記者，他大學畢業后，曾在韓國一家知名互聯網公司工作，也有過3次創業失敗的經歷。2018年，吳聖日接受了農林部的智慧農場培訓，此后又被選為政府扶持對象，這讓他最終決定歸農創業，經營現代化智慧草莓農場。他介紹說：“農林部每年會挑選1600名歸農創業人員，國家通過出借土地並提供貸款擔保等扶持措施來幫助歸農人員。此外，農林部為鼓勵青年歸農創業，在創業的前3年會每月給100萬韓元（100韓元約合0.5元人民幣）的補助。雖然現在已沒有固定補助，但農場已進入正軌，可以正常盈利了。”

　　“農林部的扶持政策為年輕人歸農打開了一扇門。每月提供的補助雖然不多，但在創業初期是一種非常重要的保障，解決了我的后顧之憂。當扶持政策推出后出現一些問題，如國家出借土地無法作為擔保獲得銀行貸款等，農林部的相關負責人也會一直與我保持溝通，共同解決政策執行過程中出現的問題。”在吳聖日看來，以后的歸農扶持政策會越來越完善。現在，他的農場運營良好。2022年是韓國疫情最嚴重的一年，農場仍接待採摘者4000人次。他認為今年受疫情影響的因素減少后，農場至少可以接待8000人次。

　　除了給青年提供歸農創業補助外，韓國政府還推出各種直接補貼政策。如每年對移居農村從事農業生產的家庭報銷80%、最高為150萬韓元的歸農歸村咨詢費用，針對新農業從業者提供每月80萬韓元的臨時雇工補貼等。這些補貼政策限定人數，符合條件的人員需要先提申請，再參加選拔。此外，政府還推出普惠性補貼政策，如為歸農戶提供房屋新建或購買、農地購買的優惠貸款，向購買住宅的歸村人員提供500萬韓元的房屋修理費補貼等。

　　據記者了解，在全羅南道珍島郡，當地政府為符合條件的歸農人員提供600萬韓元的農機具購置補貼、300萬韓元的務農所需物資購買補貼，100萬韓元的搬家費等。珍島郡農業技術所所長朴誠徹介紹說：“珍島郡為推進歸農歸村事業，2021年制定了3.8億韓元的預算用於運營支援中心、宣傳歸農歸村政策等，另有2.39億韓元的預算用於補貼歸農人員。我們還推出針對旅居國外的韓國人的歸農歸村政策，同時鼓勵在珍島郡栽培韓國原本沒有的經濟作物，用一些差異化的項目彌補珍島郡遠離首爾等大城市的劣勢。”

　　目前總人口僅3萬多人的珍島郡，10年來已吸引歸農歸村人口約6000人。朴誠徹告訴《環球時報》記者，為吸引城市人口，許多像珍島郡這樣的農村地區都推出自己的農村生活體驗項目。如有意歸農歸村的人可以先申請在農村地區生活1個月至半年，食宿、務農體驗等費用主要由國家和當地政府分攤負擔。很多地方政府還專門設有“歸農人之家”，作為准備歸農歸村人員在當地學習農業技術、體驗農村生活的臨時住所，僅收取非常低廉的費用。地方政府希望通過這一項目增進城市人對農村的了解，加深他們的歸農歸村意願。此外，韓國一些大城市也通過舉辦“歸農歸村博覽會”、為農村到城市宣傳歸農歸村政策提供協助等方式，與地方政府形成上下聯動。

　　既強調自我造血，也打消后顧之憂

　　政府扶持的同時，韓國歸農歸村人員也力爭提升“自我造血”的能力。曾在首爾一家服裝企業工作的申瑀鉉，9年前因覺得“職場沒有前景”而選擇回家鄉全羅南道珍島郡務農。他一開始種植蘑菇，但市場不好。經過考察，申瑀鉉5年前開始改種芒果。他告訴《環球時報》記者：“珍島郡並不在熱帶地區，所以選擇種芒果是個大膽的嘗試。韓國自產芒果不多，接受各種培訓后，我非常看好自家芒果的銷量。”

　　據申瑀鉉介紹，韓國政府對有意從事農業創業的人員提供培訓經費，由他們自行選擇感興趣的農場接受培訓。申瑀鉉就是在全羅南道榮光郡一個示范農場學習了利用塑料大棚控制溫度來種植芒果的技術。現在，他希望自己的農場也能成為其他歸農人員的學習基地。申瑀鉉說：“在韓國，這種‘傳幫帶’在青年歸農人員中很受歡迎。”

全羅北道完州郡青年空間負責人在記事板上填寫活動內容。

　　全羅北道完州郡一個叫高山面的小鄉鎮，人口不到5000人。採訪中，《環球時報》記者看到鄉鎮中心一棟小樓上挂著巨幅海報，海報上面寫著“夢想和勇氣的共享地帶”，這裡便是很有名氣的青年空間2號店。走進青年空間，記者仿佛身在首爾一家裝修別致的咖啡書屋。青年空間由3個從首爾歸村的女孩運營。據名叫尹智恩的負責人介紹，青年空間對所有居民都開放，會邀請他們參加定期組織的讀書會、朗誦會、音樂會等，舉辦活動的費用都由完州郡出。她告訴記者：“長期在城市生活的年輕人到了農村后容易產生失落感，怕文化生活變得枯燥。為此，我們更要努力創造文化氛圍。我們每月都制訂計劃，組織各種活動，我們的文化生活甚至比在大城市時還要豐富。”目前，完州郡已有3個鄉建了青年空間。

　　韓國政府認為，隻要能吸引人來農村居住，就能給當地注入活力。因此，韓國倡導的歸農歸村不局限於到農村從事農業生產、開辦相關企業，還包括到農村生活等。韓國農村經濟研究院的報告顯示，2020年有超過四成的韓國城市居民曾想在退休后回歸田園生活。大城市的交通擁堵、工作崗位減少、青年失業率增加、競爭激烈、生活成本高等問題都是他們“逃離”的理由。近年來，原本在城市生活的韓國人到鄉村開起咖啡館，甚至有的還辦起小型天文館。

　　在忠清南道洪城郡的農村開咖啡屋的李泰昈告訴《環球時報》記者：“隻有勇於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才能真切感受到幸福。”在他經營的咖啡屋裡挂著一個條幅，上面寫著“幸福不是目的地，而是一種生活方式”。與此同時，他也表示：“韓國的教育競爭十分激烈，大城市的教育水平遠優於農村。現在女兒還小，等她長大了我可能也得考慮孩子在哪裡接受教育的問題。”李泰昈的憂慮也反映了當前影響韓國年輕人歸農歸村的最大障礙，這也是每年都有一些人離開農村的原因。

　　盡管韓國農村的用水、用電，以及交通、互聯網等基礎設施與城市差別不大，一定程度上為歸農歸村人員提供了良好的硬件條件，但就農村的教育、醫療水平而言，鄉村與城市相比仍存在較大差距。一些韓國輿論也提到，必須聚焦農村發展的短板弱項，切實解決直擊痛點的現實問題，才能消除人們在農村生活的后顧之憂。

　　據完州郡一位負責青年政策的女士介紹，農村與城市比有許多自己的弱項和短板，這些問題必須要正視並想辦法解決，“我們也希望通過各種福利政策留住歸農歸村人員，讓他們踏踏實實在這裡扎根生活”。目前，完州郡向本地居住的所有年輕人每年提供免費體檢，向在本地登記結婚的新婚夫婦提供500萬韓元的獎勵。珍島郡向在本地出生的一胎新生兒提供總計500萬韓元，二胎1000萬韓元，三胎2000萬韓元的補助。各個地方政府都根據自身條件，制定各種福利政策，讓歸農歸村人員能更踏實地定居在本地，力求讓他們“回得去，也留得住”。